忧伤与荣耀---中国小额信贷实践者的无奈

秋水小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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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场南方雪灾成为春运有史以来的最大挑战，听说滞留京广线的火车上盒饭曾经一度卖到五十块一个，无数眼巴巴盼着回家的游子被劝阻“原地过年”。
　　
　　不过是因果链上的一环，问题还会一个接一个的暴露出来。
　　
　　广州火车站滞留的几十万外出务工人员，放在轰轰烈烈的春运背景下，不过是中国地区经济发展失衡的投影之一。
　　
　　2008，的确是很特殊的一年，是炒的沸沸扬扬的奥运年，也是国内民主和人权呼声此起彼伏的一年，也是许多海外NGO艰难生存的一年，也是检验政府执政能力的关键一年。
　　
　　水均益采访孟加拉银行创始人“小额信贷之父”尤努斯的同时，也是我们或许又将撤离一个项目的时刻。
　　
　　以一个小额信贷实践者的目光去注视这些喧嚣：“这是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如当今的中国一样。
　　
　　我们是一家国际小额信贷机构，在国外合法注册的非盈利机构。
　　
　　我们在中国七年，投放资金近五千万人民币，主要在中小城市和城市边缘的农村地区。
　　
　　我们的每笔贷款在三千到一万二左右，利率高于同期银行利率1-2倍，实现可持续发展，成熟办公室的坏账率在0.1%以下。
　　
　　七年以来，当全世界把目光都聚焦在尤努斯的诺贝尔和平奖上，当国内“小额信贷”试点如雨后春笋般冒出，当媒体的炒作一轮比一轮热烈的时候。
　　
　　我们却在关闭一个又一个办公室，撤离一个又一个项目。
　　
　　中国的小额信贷发展状况究竟是什么样？外行人看热闹，行内人忧心忡忡。
　　
　　小额信贷，首先是额度在几千到几万，帮助小生意人困难时周转资金，给想做个微薄小生意糊口饭吃的老百姓提供创业帮助；其次是不需要任何抵押，小额信贷是信用贷款。
　　
　　央行试点的七家小额贷款公司，贷款额度都在几十万以上，并且根据央行自己发布的《小额贷款通讯》，到去年3月份止，81%的业务为抵押贷款。
　　
　　其他入股村镇银行的外资机构，更多的是把小额信贷作为进入中国金融市场的突破口。
　　
　　金融机构天生的本性是嫌贫爱富，政府要求银行去做扶贫性质的事情本来就是强人所难。
　　
　　中国最早的一批从事小额信贷的非盈利机构，到现在苟延残喘勉力维持的已经不多。
　　
　　小额信贷是否能帮助到穷人？这是许多人一直质疑的问题，我自己观察总结的经验如下：
　　
　　1. 在社会医疗养老教育等福利体系不完善的情况下，贫困人群需要的首先不是小额信贷，而是这些方面的基本保障。
　　
　　2. 如果有看过《美国大城市的生与死》，就会发现中国的城市化一直都在往着大楼大街大广场的方向高歌猛进，随着传统的社区文化被削弱，经营小生意的文化背景逐渐消亡，加上大超市和连锁店的竞争，小生意人的生存之地愈加狭窄，经营成本不断升高。
　　
　　3. “城管猛于虎”，城市的光鲜外表下，许多只谋求一口饭吃的小摊小贩被驱逐出人们的视野，打游击战只能增加经营的风险，还要提心吊胆，老百姓做点小生意何其难。尤其那些没钱没背景没关系的进城务工农民。
　　
　　我们七年以来服务的人群，也是收入在一千多到三五千的“中产阶级”，不过是脆弱的中产，一点点风险和疾病，就能让他们回到贫困状况。至今，我们力求通过各种培训或者服务，试图将服务的范围往下深入，但许多困难真的不是在我们的掌控之中。
　　
　　在各色的“小额信贷机构”中，真正有扶贫性质面对一般老百姓的机构太少太少；在这些扶贫的机构中没有行政特色不依靠政府输血扶持的机构更是数目甚微；然后那些剩下的独立运行的机构能够实现可持续发展，也就是收入基本可以覆盖费用的机构没有多少？
　　
　　可以说，在中国能够成功运作的小额信贷机构，几乎是没有。
　　
　　我们关闭一个又一个办公室，撤离一个又一个项目，并不是因为上述的任何一个原因。
　　
　　只是因为我们没有政府认可的“合法身份”
　　
　　我们无法作为一个非政府组织在民政局注册，因为民政局认为我们从事的是金融业务，不属于他们管辖范围。
　　
　　我们无法作为一个金融机构注册，因为人民银行认为自己的管理范围是货币政策，而银监会明确说小额信贷机构不属于自己管理范围。
　　
　　我们没有那些国外银行几十亿美元的雄厚资金实力，无法作为一个村镇银行注册。
　　
　　国内唯一得到特批的可以“合法”从事小额信贷的机构，只有扶贫基金会和社科院，我们也没有那么深厚的政府背景。
　　
　　其他机构，要么在合法机构的名义下从事“非法”业务，要么只好和当地政府或者机构签订合作协议。
　　
　　但是这种协议本身的法律约束力就等于零，只要合作伙伴喜欢，随时可以和我们终止协议。
　　
　　我们在某省的项目，之前一直和媒体合作良好，忽然遭到电视台曝光，说我们是打着扶贫名义牟利的非法机构，然后有关部门就开始介入。
　　
　　然而他们从未调查过，我们在当地项目运营三年多，收入减去费用为负的五万多人民币，我们的项目一直都是亏损状况。
　　
　　至于我们的“非法性质”，则是在法律缺位的情况下被逼无奈的结果。
　　
　　我们收取比银行高的利率，因为银行发放一笔一百万的贷款只要一个信贷员一天，而我们则是十个人一年，成本的不同是不言而喻的。
　　
　　许多顾客在看了电视台节目之后打电话到办公室表示愤怒，也有陌生的市民表示声援和支持。
　　
　　但这些都没有用，政府想要的合法注册文件，我们拿不出来，只有考虑撤离项目。
　　
　　这里的政府合作伙伴，一位高层对我说，我知道你们做的是好事，但是有关部门只要你们的合法性，至于你们做的事情帮助再多人，也没有用。
　　
　　我们其他地区的项目陆续的都会遇到同样的困境和“陷阱”，整个中国的项目都可能会考虑撤离。
　　
　　其他的小额信贷机构面对和我们同样的困境，面对公安和工商部门的搜查，面对各个主管部门的“不合法”定性，面对大众媒体“非法牟利”的印象。
　　
　　许多理想主义者还在等待，等待我们这些“黑户”可以获得公众认可的那一天，在这段期间，会有更多的小额信贷项目撤离中国。就像很多优秀的有志青年离开生育自己的土地而把才华贡献到国外一样。
　　
　　因为我们这些小额信贷志愿者在贡献出自己的时间和努力的时候，得不到认可和肯定。
　　
　　政府无法控制所有的领域，也无法顾及到每个阶层的利益，只有允许各种非政府组织参与进来，并设立公平的管理原则，才能促进社会公益事业的发展。
　　
　　只有大力扶持中小城市发展，孕育适合老百姓创业的环境，帮助人们从不同的渠道获得自己需要的资源，才不会有那么多人背井离乡，到北京上海广州寻求生存的机会。
　　
　　我在这里遇到过英国留学回来而黯然离开的小额信贷研究者，有放弃四大工作过来拿微薄薪水的志愿者，遇到过怀着对中国的憧憬来到穷山恶水一两年服务当地的德国青年，还有许多在关心这片土地的慈善家，以及意气风发的立志从事NGO事业的名校毕业生。
　　
　　我相信黑暗之后是光明，也相信真正的小额信贷事业终究有被发扬光大的一天，也相信有很多心存梦想的人在和我一起为这个国家祈祷，为我们心里的自由而努力。
　　
　　如是，纪念。

可叹啊，希望总理提倡的穷人经济学能够落到实处，更多老百姓得到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