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译如何做到忠实

agent124

严复提出信达雅的翻译标准，后来又有人提出“忠实，通顺”（张培基），好像还有什么别的标准，大同小异，都把“忠实”放在第一位。但问题是，什么是忠实？

多年前看过一本书，里面基本上采用了奈达的等值翻译理论，将忠实分成好几个层面，比如意思忠实，风格忠实，结构忠实，等等。

说起来头头是道，好像很有道理，但实践中却会发现问题。

比如我另外一个帖子里提到的多义现象，half-sister，即同父异母或同母异父的姐妹关系，在缺少上下文的情况下，无法做到“忠实”，因为汉语没有对应的词语。

还有一个问题就是，风格忠实，在一般情况下是说得通的。比如原文古雅，译文却很通俗，就不太适当。但问题是如果原文晦涩难懂，译文是不是也要“忠实”地传达这一特色？

已经作古的许渊冲先生曾提出译文要和原文“赛跑”，努力比原文更漂亮的说法，曾引起不少争议。他或许是走得远了些。但原文干巴巴的，译文增加些文采，是不是就算不“忠实”了呢？

好像文学评论里，有面向作者和面向读者两种流派。那么在翻译上，是不是也可以有同样的做法。但是，这也并不解决问题。翻译的目的是什么？是不是向不懂外语的读者介绍外国文化？如果是，那总要让他们看得懂，爱看。如此说来，把晦涩的内容解释清楚，把干巴巴的东西增加些文采，似乎也是合理的了。当然，一是有个度，也不能尽情发挥，搞得面目全非，那就不是翻译了。二是文采这东西见仁见智，你觉得辞藻华丽很美，别人未必喜欢，所以也要讲分寸。三是晦涩与否，也没有一定的标准，尽量保留原文含蓄的特色，但感觉实在太绕的地方，也不妨用些解释性翻译，这只好由译者自己把握了。造成晦涩的原因之一是因为文化差异。英美读者的文化知识和中国读者显然是完全不同的，他们觉得不难理解的句子，在中国读者看来却可能如同天书。这就不能不在译文中做些解释和注解。

所以，绝对的忠实是做不到的。我觉得还是要从翻译的目的出发，适当地调整一些内容。毕竟如果一个事情没有达到目的，那还有什么意义呢？

横槊赋诗

我遇到的一大问题是原著使用的术语过时了，要不要全换掉？

我记得以前出版的《无穷无尽的数》译者开头就指出，原著中一些数学符号的用法不符合中国习惯，所以悉数改动。

不过《几何原本》还是《圆锥曲线论》，译者特别说明没有按照现代人的习惯改符号，以至于＝这个符号在书里是四个点，看得我头大。

要我，这种学术书为了方便读者，我肯定会改，还会把原书的错误标出来。

横槊赋诗

夏洛的网有这么一段
“I was just thinking,” said the spider, “that people are very gullible.”
“What does ‘gullible’ mean?”
“Easy to fool,” said Charlotte

这个解释我印象里没有翻得好的。

agent124

横槊赋诗 发表于 2024-4-22 22:05
夏洛的网有这么一段
“I was just thinking,” said the spider, “that people are very gullible.”
“Wh ...

试译
"我刚想到，"蜘蛛说，"人很容易轻信。"
"'轻信'是什么意思？"
"容易受骗。"夏洛特说。

横槊赋诗

agent124 发表于 2024-4-22 22:12
试译
"我刚想到，"蜘蛛说，"人很容易轻信。"
"'轻信'是什么意思？"

主要是因为gullible和easy to fool汉语翻出来简直一模一样，如果可以最好给前者配个文言词。任溶溶用的是方言阿木林，其实不是很合适。


类似的问题有一堆，比如说entomology，cardiologist这种词配上解释翻译出来就像没解释一样。

agent124

横槊赋诗 发表于 2024-4-22 22:18
主要是因为gullible和easy to fool汉语翻出来简直一模一样，如果可以最好给前者配个文言词。任溶溶用的是 ...

方言的确不合适，因为不是每个人都能理解。好像是吕叔湘还是谁，译文中用了个“乖乖龙底咚”，译者觉得非常妥帖。但不懂扬州话的人就没有这个感觉。

这个词我的理解是: gullible这个词对于小孩来说是个大词，不好理解，所以后面用easy to fool来解释
所以您说的用文言词也是可以考虑的。倒是任溶溶用方言来译，反而不妥。因为方言对于当地人来说，倒是不难理解的。

agent124

翻译一般多少都会有些损失，奈达的等值翻译好像是说将“意义”细分成几层，再根据具体情况确定优先等级，优先保证较高层级的“等值”，也就是忠实。我觉得这还是符合实际的。比如很多情况下可能整体的效果比个别的字词更重要，所以优先照顾整体效果，个别字词出入只好牺牲了。诗歌翻译好像尤其如此。

gongqi

100%忠实是不可能的。
所以，问题就转化为，是尽量忠实，还是干脆放飞自我。

尽量忠实也有问题。不能做到100%忠实，那么就要有损翻译。关键是：损失什么？力保什么？

直译的损失最小，它力保的是原文，也就是别人，牺牲自己。意译的损失最大，它力保的是译文，也就是自己，牺牲别人。

agent124

gongqi 发表于 2024-4-22 22:45
100%忠实是不可能的。
所以，问题就转化为，是尽量忠实，还是干脆放飞自我。

忠实有几个层面。如果做到了语法结构层面的忠实，却失去了整体效果的忠实，就是得不偿失。

gongqi

agent124 发表于 2024-4-22 22:46
忠实有几个层面。如果做到了语法结构层面的忠实，却失去了整体效果的忠实，就是得不偿失。
...

效果也有原文的效果和译文的效果之分。比如译文漂亮，这是译文的效果，不是原文的效果。

另外，兄说的整体效果实难理解。什么是整体效果，文章的整体不是部分之和？还是说整体完工后再刷层漆以便溜光水滑？

横槊赋诗

agent124 发表于 2024-4-22 22:32
方言的确不合适，因为不是每个人都能理解。好像是吕叔湘还是谁，译文中用了个“乖乖龙底咚”，译者觉得非 ...

吕叔湘是丹阳人，和扬州话有差距，应该不是他。

agent124

gongqi 发表于 2024-4-22 22:50
效果也有原文的效果和译文的效果之分。比如译文漂亮，这是译文的效果，不是原文的效果。

另外，兄说的整 ...

整体效果，包括一句话的效果，也包括整篇文章的效果，比如幽默风趣，含蓄深沉，流畅爽快等等，当然是不好量化的。如果原文读起来诙谐有趣，译文虽然句子的语法结构亦步亦趋，但是幽默的效果完全损失掉了，能算“忠实”吗？反之，译文读起来同样幽默风趣，但是个别字词和原文有出入，算不算不够忠实呢？到底哪个更重要呢？毕竟很多时候，两者难以兼顾。

我虽然不懂俄语，但是直觉戴骢译的《金玫瑰》，很多地方字词的理解和表达可能要比李时译的《金蔷薇》那个版本要准确。比如这句，戴译“多亏这位老文学家的札记，人们才得以知道前第二十七殖民军团列兵让•欧内斯特•夏米生活中的这段凄惨的遭遇。”，李译“我們感謝这位年老的文学家，多亏他的杂記，有些人才知道从前第二十七殖民軍的兵士約翰•埃尔奈斯特•沙梅一生中的这段悲惨的經历。”，即使不懂俄语，也可感觉到，“人们才知道”比“有些人才知道”更符合汉语习惯。但是，总体的阅读效果却是李时的版本好，语气更舒缓，更有娓娓道来的感觉。另外有些细节也是李译更出色，比如第一篇《珍贵的尘土》里有一句，戴译“最初夏米甚至有如释重负之感”，李译“在最初的一刹那，沙梅甚至感到了轻松”，尽管不懂俄语，但是从汉语的表现效果看，“如释重负”过了，“轻松”才恰如其分，“最初”也不如“最初的一刹那”更精确。

当然，注重效果，也不是绝对的。很多情况下，也只能退而求其次，把意思表达出来，至少让读者能看懂，幽默的效果，只好损失掉了。

举个例子，王宗炎先生在《回春楼谈英语》里提到(p.11)

有个地方使用典故，我用换说法(paraphrase)渡过了难关，可是很不满意：
在经济大萧条年代，美国人都陷于穷困，有的竟连老婆生孩子也付不起留产费。为了预防赖帐，得克萨斯州罗伊斯城两位医生登了一则广告。原文是这样的：
If you are expecting the stork to visit your home this year and he has to come by way of Royce City, he will have to bring a checkbook to pay his bill before delivery, (p.39)
英国民间传说，婴孩是stork (鹳鹤）带来的。我的译文是：
如尊夫人有喜，要来罗伊斯城留产，请备足款项交费，才能接生。特此通告。（53页）
意思是译出来了，可是开口就是钱，过于露骨，原文因为用典，骨子里冷酷，措辞却很俏皮。两相比较，我的译文差多了。

而如果只忠实于语法结构，连看懂都费劲，是不是忠实度更差了呢。

“比如译文漂亮，这是译文的效果，不是原文的效果。” 这也正是我这里想探讨的问题，原文晦涩难懂/干巴巴没有文采，译文是不是也要晦涩难懂/干巴巴才算忠实？

横槊赋诗

agent124 发表于 2024-4-22 22:57
整体效果，包括一句话的效果，也包括整篇文章的效果，比如幽默风趣，含蓄深沉，流畅爽快等等，当然是不好 ...

没把典故翻出来啊，也许可以用送子观音

横槊赋诗

以前我翻译一东西，原文bird都逼得我重写，因为鸟这字有其他意思，导致文字看上去像是在骂人。

gongqi

agent124 发表于 2024-4-22 22:57
整体效果，包括一句话的效果，也包括整篇文章的效果，比如幽默风趣，含蓄深沉，流畅爽快等等，当然是不好 ...

明白了。您说的整体效果是风格格调这些东西。

不过，这样的话，它依然有个原文效果或译文效果的问题。比如幽默，大部分情况是原文幽默，直译过去依然幽默。也就是你不必考虑这个额外的整体效果。
原文幽默而直译后不幽默的情况，我觉得意译也是无法实现幽默的，除非是另外编个段子。
而原文幽默直译后不幽默的原因，应该就是语言本身或文化本身的问题。前者导致翻译不可能，后者要看读者对原文文化的理解程度。

agent124

gongqi 发表于 2024-4-22 23:16
明白了。您说的整体效果是风格格调这些东西。

不过，这样的话，它依然有个原文效果或译文效果的问题。比 ...

是的，很多幽默是和文化背景有关的。不过风格还是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传达出来的。比如我曾经读过菲尔丁的《汤姆·琼斯》（因为觉得恍若隔世没有读完），是张谷若老先生译的，我虽然没有对照原文，但光从译文，也能读出英国佬特有的那种古老的典雅味道和英式幽默的感觉来。

agent124

横槊赋诗 发表于 2024-4-22 23:09
没把典故翻出来啊，也许可以用送子观音

用观音，也许就有过度归化之嫌了

好比我自己翻译时，把这句
He was a mawkish creature

戏译成
这货跟林妹妹一样


这也只能自己看看，如果正式发表，就贻笑大方了

agent124

横槊赋诗 发表于 2024-4-22 23:13
以前我翻译一东西，原文bird都逼得我重写，因为鸟这字有其他意思，导致文字看上去像是在骂人。 ...

黄邦杰的《译艺谭》里说，这就叫“词无定译”

agent124

顺便再贴一段王宗炎先生的文字：

古代著名佛经翻译家鸠摩罗什说：“翻译如嚼饭哺人，非徒失味，乃令呕哕。”意大利哲学家克罗齐（Benedetto Croce)也说，“翻译要么是忠实而丑，要么是不忠实而美。” 二人虽然有点偏激，却深知此中甘苦。每一个译者都
晓得，自己天天在走钢丝，不是失之拘泥，就是过于自由。恰到好处——谁能做到这一点，谁就能拿翻译工作的金质奖章。

hollo

谢谢分享